先用食指和中指的指根連接處夾緊筆桿,再用大姆指、食指、中指合力捏住筆頭,隨著筆帽像覓食的小雞似的一點一點的,一些別別扭扭的字就被寫出來了。大象一直用這種獨特的握筆姿勢寫字,小時候,張玉紅沒舍得管他,沒承想,長大了反而管不了他了。當張玉紅看到大象留下的那張紙條時,大腦一片空白。紙條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媽媽,我走了,別來找我。
1
疫情期間,酒店的生意冷清了許多,大多數時間,張玉紅在前臺都無事可做,不是刷手機就是偷看兒子大象的微信聊天記錄。電腦部的網管員小北幫張玉紅在手機里安裝了一個“神器”軟件,兒子在微信里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張玉紅都盡在掌握中。
嚴格意義上講,這個行為嚴重侵犯隱私,甚至可以說有些卑鄙??墒菦]辦法,誰讓兒子不搭理她呢!這在過去是無法想象的,小時候的大象像個影子一樣粘著張玉紅,只要一刻看不到張玉紅就哭鬧,每天夜里必須全程窩在張玉紅的懷抱里才能睡安穩(wěn)。因為心疼兒子,張玉紅在家做了六年全職太太。大象甚至沒上過一天幼兒園,只在臨上小學前半年上了一陣子學前班。張玉紅和解正偉離婚那年,大象6歲。當被問及愿意跟誰過時,大象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我跟媽媽。”說完還不忘嬉皮笑臉地湊到張玉紅跟前安慰道,“媽媽,沒事兒的,讓爸爸走吧,等我長大了,我來娶你?!?/span>
大象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疏離張玉紅的呢?上初中以后嗎?還是13歲那年突然要求以后自己洗內褲?或者解正偉再婚那年?張玉紅自己也說不清楚,總之,現在的大象和張玉紅除了日常生活必須的對話以外,幾乎零交流。任憑張玉紅采取各種方式主動出擊,大象都以各種形式的冷漠回應。今年過年的時候,張玉紅照例給大象包了一個一千元的紅包。當她來到兒子房間,將紅包放到兒子桌子上時。正在電腦前專注地打游戲的大象只側頭瞥了一眼紅包,就立即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電腦上。
“大象啊,過年了,媽媽給你包了個紅包?!泵髦且痪鋸U話,可張玉紅必須要說,為的就是聽兒子的一句回應。
“知道了,知道了?!眱鹤拥恼Z氣很不耐煩。
當張玉紅悻然轉身要走時,兒子的聲音卻突然在她身后響起。
“你把這錢打我卡里吧,現金用起來太麻煩。”
張玉紅心中剛剛燃起的小火苗只閃了一下就湮滅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她想到兒子如今主動和自己說話大多是和錢有關的事情,不禁悲從中來。大象出生時只有四斤,“大象”這個小名就是張玉紅給起的,她希望兒子長大后能高高壯壯的,有個男子漢的樣子。事實上,兒子的身體沒辜負“大象”這個名字,才15歲就長到1米85,并且膀大腰圓十分魁梧,確實有個爺們兒樣??删褪遣辉俸退@個當媽的貼心了。
或許青春期的男孩子都這樣吧!又或許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都有這么個過程,等長大了就好了。起初,張玉紅是這樣自我安慰的。但是慢慢地,她發(fā)現,這種想法不僅自欺欺人,還是對兒子的一種放任和不負責任。兒子是誰?是她的命根子呀!她必須想辦法打開兒子的內心世界,于是,當聽說同事小北研究出一款可以復制別人微信的軟件時,她頓覺眼前一亮。
大象作為一名初二學生,社會關系比較簡單。微信里一共62個好友,基本都是同班同學或者補習班的同學。張玉紅不在兒子的好友之例,她主動添加過幾次,全都石沉大海。近半年來,有個叫微信名叫桔子的好友和大象互動頻繁,格外讓張玉紅憂心。
通過偷看他倆過往的聊天記錄,張玉紅對這個桔子有一些簡單的了解:是個女生,和大象同齡,也上初二,甘區(qū)三中的,也是父母離異,跟著母親一起生活。最后這一點讓張玉紅有點不舒服,雖說大象也是單親家庭,但在張玉紅的內心里,她不希望兒子和單親家庭的孩子交往過多。
大象對桔子設置了置頂聊天和星標朋友,也是他微信里唯一的星標朋友。大象就讀的西區(qū)五中距甘區(qū)三中50多公里,大象平時又是家里、學校、補習班三點一線,張玉紅搞不清楚,兒子是怎么認識這個桔子的。桔子的頭像是兩個黃黃的飽滿的大桔子,朋友圈里空空如也,這讓張玉紅無法進一步了解她。
張玉紅的擔心自不待言,畢竟兩個同處青春期又同命相憐的小家伙接觸多了,難免會擦出火花。盡管就目前他倆的聊天記錄而言,還沒有過火的地方,但張玉紅卻隱隱不安,他倆目前的狀態(tài)屬于那種神交,話不多,大多數時間都是早晚互道早上好、晚安,時不時地也會對一些事物發(fā)表一些感慨,二人在生活中的很多地方都有很深的共鳴。張玉紅當年和解正偉最開始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張玉紅深知這種慢熱型的交往要比那種速熱型的交往更深入,也更持久。她必須時刻關注著,準備著,以便擔心的事情發(fā)生時,能迅速應對。
“張姐,又在玩手機呀!”
一向高傲的白主管不知什么時候來到前臺的。張玉紅聞聲忙不迭地放下手機,“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注意?!?/span>
白主管正色道:“按說呢,你是前輩,有些話呢,我不該多說……”
雖然隔著口罩,但張玉紅能想象得到,白主管在說話時那對薄嘴唇張張合合,上下翻飛的樣子。她知道,自己的噩夢又開始了。那些已成固定格式的話語源源不斷地透過白主管臉上的口罩,飄進張玉紅的耳朵里。開頭一定是這樣的:“按說呢,你是前輩,有些話呢,我不該多說……”
中間的內容每次都不同,但基本都是擠兌人的話:
“做前臺呢就要有做前臺的樣子,前臺是酒店的一張名片,你要表現得更專業(yè)一點喲……”
“你每天都不學習嗎?怎么可以這么沒常識呢?咱們是國際化的酒店,從業(yè)者應該……”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現在臉上戴著口罩也沒關系,你可以通過眼睛來微笑,要用你的親和力來彌補年齡大的劣勢……”
結尾也是定式:“放眼全行業(yè),40歲的前臺恐怕比大熊貓還稀少,張姐要加油喲?!?/span>
白主管教訓完張玉紅后扭頭就走,扭動著蜜蜂一樣的細腰,邁著貓步用高跟鞋有節(jié)奏地撞擊地面,“噠噠噠,噠噠噠”,當這個聲音徹底消失在耳畔時,張玉紅長舒了一口氣。
“小丫頭片子,我當主管那會兒,你還在不知道在哪兒戴著紅領巾背小九九呢!”
張玉紅在心里罵了一句。
2
邱磊摟著那位1997年出生的小姑娘出現在大堂時,已是晚上八點一刻。像往常一樣,兩人開的是四個小時的鐘點房,張玉紅很快為他倆辦完了入住手續(xù),并目送二人摟抱著進到電梯里。邱磊是張玉紅鐵姐兒們鐘曉玲的丈夫。在張玉紅的印象中,邱磊是愛妻模范、著名的好男人,一直都像寵女兒那樣寵著鐘曉玲,沒想到現如今也出來找刺激。
張玉紅專門做了統(tǒng)計,算上眼下這一次,邱磊和那個1997已經來開了19次房。他倆第一次開房是三個月前的一天晚上,也是八點多鐘。剛開始,由于臉上戴著口罩,張玉紅沒認出邱磊來。直到張玉紅錄入邱磊的身份證信息時才意識到碰到了熟人,當邱磊摘下口罩在前臺拍頭照時,張玉紅手足無措,倒像是她自己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她很擔心被邱磊認出來,可事實證明她的擔心是多余的。她和鐘曉玲“絕交”六七年了,兩家?guī)谉o聯系,照比從前,張玉紅可是老了不少,尤其是兩個鬢角絲絲縷縷的銀絲仿佛染了霜一般,再加上有口罩的掩護以及邱磊的心思都在那個1997身上,邱磊就在張玉紅這位當年他結婚時的伴娘面前,大搖大擺地摟著1997上了樓。
說到張玉紅和鐘曉玲的“絕交”,屬實是件令人唏噓的事情。兩人是發(fā)小,從小學到初中再到職高,一直同班,親如姐妹。鐘曉玲有一個毛病:太要強。上小學時,大家都自帶午飯。鐘曉玲家窮,天天中午只帶一包華豐方便面。一二年級的時候,還勉強能填飽肚子,到了三年級以后就不夠吃了。于是,每到午飯時間,同學們都會看到鐘曉玲反復用滾燙的開水沖泡方便面,直到每根面條腫得像蚯蚓那么粗才開吃。張玉紅挺同情她,常讓她吃自己的飯,每次鐘曉玲都搖頭拒絕:“我不愛吃別的,就愛吃方便面?!?/span>
冬天最冷的時候,早上在集合點,鐘曉玲依然穿著單薄的運動服,上下牙一邊互相碰撞打著冷顫一邊質問周圍一身厚裝的同學們:“有那么冷嗎?我沒覺得呀?!毕奶熳顭岬臅r候,午休時,同學們都用父母給的零花錢買根雪糕吃,只有鐘曉玲是個例外,她總說自己腸胃不好,吃不了涼的??伤谝淮蔚綇堄窦t家時,一口氣連吃了四根雪糕。
鐘曉玲這個人特別仗義,尤其是對張玉紅。張玉紅永遠都忘不了,自己剛到酒店實習時被一個資深前輩欺負,鐘曉玲為了替她出頭,用啤酒瓶給那人開了瓢,在拘留所里待了整整七天。
后來,經人介紹,張玉紅遇到了自來水公司的抄表員解正偉,鐘曉玲則通過自由戀愛和邱磊走到了一起。邱磊在區(qū)政府給領導開車,是正兒巴經的公務員。這兩對戀人同一年結婚,又在隔年分別生下兒子大象和女兒欣欣。這下張玉紅和鐘曉玲的共同語言就更多了。張玉紅在家做全職太太那幾年,鐘曉玲也從移動公司辭了職,張玉紅沒事兒就帶著大象去鐘曉玲家,兩人好得像一個人,兩家儼然成了一家。
變故發(fā)生的那天沒有任何征兆,當鐘曉玲告訴張玉紅,看到解正偉和另一個女人手挽手親熱地逛街時,張玉紅整個人都蒙掉了。她不相信一貫老實巴交的解正偉會背叛自己,大象出生那天,解正偉可是眼含熱淚下了保證,這一輩子要對他們娘兒倆好的。事實上,解正偉也是說到做到,無論做丈夫還是父親都是非常稱職的。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那個女人是解正偉的客戶,抄表時認識的,最后抄到了床上。雖然解正偉盡力挽回,但張玉紅心意已決,堅決要求離婚。
張玉紅離婚后,一系列連鎖反應接踵而至。首當其沖的問題是重新找工作,一番波折后又干回了老本行。更重要的問題是,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鐘曉玲了。只要一見到鐘曉玲就會不自覺地想到解正偉背叛自己這件事,想到自己婚姻的破裂全都源于鐘曉玲的一句話。仿佛鐘曉玲才是自己不幸婚姻的始作俑者。偏偏鐘曉玲又是一個十分愛曬幸福的女人,曬邱磊對她的各種好,曬女兒欣欣的乖巧懂事。這就與張玉紅的境遇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張玉紅開始有意識地躲著鐘曉玲,那幾年,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張玉紅都會在暗自垂淚中慨嘆:要是鐘曉玲沒看到那一幕,或者即使看到了不告訴我該多好!
這種情緒在解正偉再婚的消息傳來時達到了極致,張玉紅決定不再與鐘曉玲見面了。剛開始的時候,鐘曉玲還渾然不覺,可誰也不是木頭人,都是有感覺的,慢慢地,鐘曉玲主動聯絡張玉紅的次數越來越少,到最后兩人徹底“絕交”沒了聯系。
邱磊第一次帶1997來開房那次,張玉紅的第一反應是撥打鐘曉玲的電話,可是在通訊錄里調出“鐘曉玲”三個字后,她卻遲疑了。她很清楚這個電話如果打通了意味著什么,尤其是當她劃開屏蔽了多年的鐘曉玲的微信朋友圈時,映入眼簾的第一條就是鐘曉玲曬自己40歲生日那天收到的邱磊送的禮物,還附有一句話:謝謝老公,余生還請多多指教。
那天晚上,張玉紅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腦海里總會自動浮現出鐘曉玲朋友圈里的那些信息:夫妻恩愛相敬如賓,老公事業(yè)有成,女兒成績優(yōu)異正在國外留學。一個幸福女人的形象呼之欲出。張玉紅甚至有種酸酸的感覺,想當初,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自己方方面面都是要遠遠優(yōu)越于鐘曉玲的,可現在呢?婚姻成了兩人的分水嶺,一個在天上,另一個在地上。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用來襯托鐘曉玲的幸福。
也正是從那天開始,在張玉紅生活中,又多了一項煩惱:這件事到底該不該告訴鐘曉玲呢?
很快,隨著邱磊一次又一次帶1997來光顧酒店,張玉紅的煩惱逐漸演變成了糾結。問題變得嚴重了,如果說邱磊偶爾帶別的女人來開一次房,或者每次帶不同的女人來開房,都說明他可能只是單純的求歡找刺激??涩F在每次帶的都是1997,恐怕二人就不是簡簡單單的肉體關系了。
一根鉛筆被一只纖細的手牽引著,在一張白紙上快速地上下翻飛,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音。一個女人面部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張玉紅小時候學過畫畫,心煩的時候,有信手素描的習慣,畫什么全憑手來指揮。原先大象出現的次數多,近來鐘曉玲總是搶著上鏡。最后,張玉紅在鐘曉玲的頭像旁邊,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說與不說,是個問題。張玉紅深知,如果照實說了,鐘曉玲的那些幸福瞬間就會化為烏有,她曾經親歷過那種感覺,順著這個思路,張玉紅有時還會冒出壞壞的想法,“報復”一下鐘曉玲,讓她也深深地感受一下那種隱形的傷害。可是,不說就一定是對鐘曉玲好嗎?張玉紅自己也想不明白,說不清楚。
3
大象:“咱們去開房吧?”
桔子:“好呀,但咱倆都沒有身份證怎么辦?”
大象:“沒事兒,我知道城東有個小旅店不用身份證也能入住?!?/span>
……
張玉紅已記不清多少次在夢中夢到這一幕,每天工作中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來開房的男男女女已經給她造成了強烈的心理暗示,大象和桔子最后也會去開房。這些年張玉紅在酒店前臺那一方小天地,見證了太多的背叛、出軌和欺騙。這些所帶來的直接后果是她不再相信愛情了,看淡了自然也比以前要寬容一些。她有時候會想,倘若是現在面對解正偉出軌的問題,或許就不會離婚了。不過,也只是想一想而已,畢竟一切都回不去了。
這天晚上,桔子給大象發(fā)來了一段短視頻,視頻里出現的是一間破敗且雜草葳蕤的小院落。
桔子:“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span>
大象:“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span>
桔子回了一個驚呀的表情,說道:“你也知道《好了歌注》呀!”
大象先是彈出一個俏皮的笑臉,然后調侃道:“那是,語文課代表可不是白當的?!?/span>
隨后,聊天對話框里沉寂下來。張玉紅盯了能有一刻鐘,正當她以為這次聊天就此結束時,大象又說話了。
大象:“視頻里的地方很有意境?!?/span>
桔子秒回:“是的?!?/span>
大象:“我想逃離?!?/span>
桔子:“去哪兒?”
大象:“去西雙版納,那里有大象?!?/span>
桔子:“為什么?”
大象:“想像它們那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桔子:“哈哈,有意思,大象找大象。那我也去。”
張玉紅心里一驚,旋即,更心驚的內容來了。
大象:“今天下午給你打電話,怎么不接呢?”
不知何故,桔子沒再回復。或許,兩人已經通過電話聊上了吧。他倆互有電話的情況,張玉紅還是第一次聽說,那是不是就代表他們已經見過面了,甚至已經……張玉紅不敢再往下想了。
晚上下班回到家時,大象那屋和張玉紅父母那屋都閉著燈。張玉紅躡手躡腳地來到大象的房間,大象已經睡著了,屋子里回蕩著輕輕的鼾聲。張玉紅佇立在大象的床頭良久,借著窗外的月光久久凝視著自己的兒子。現在,只有在現實中看到兒子就在自己身邊她心里才會踏實一些。
4
邱磊第20次帶1997來酒店開房后,張玉紅決定把這件事告訴鐘曉玲。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應該告訴她。張玉紅是這樣想的。盡管很多事情張玉紅還沒想明白。鐘曉玲在電話里透露出驚喜和雀躍,一再表示好久不見一定要好好聚聚。
兩人見面的地點是一家咖啡廳,鐘曉玲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將近半個小時才現身。
“對不起,對不起,半道給車加了個油,耽誤了?!?/span>
鐘曉玲穿了一套深V的純白連體衣褲,筆直的長褲腿把她本不高挑的身材勾勒得立體感十足,一條精致的腰帶恰到好處地將她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割開來,顯得清爽干練。深V里那條小巧的鏤空項鏈更是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兩個耳垂下掛著菱形耳飾,跟隨鐘曉玲的身體一晃一晃的。望著眼前這個妝容華麗的女人,張玉紅心里酸溜溜的,在她看來,鐘曉玲更像一只白色的螳螂。
鐘曉玲剛一落座就發(fā)表感慨:“玉紅啊,你可是老多了!”
話雖不怎么好聽,但鐘曉玲那嘆息的語氣,心疼的口吻,讓張玉紅心里五味雜陳。不知道為什么,鐘曉玲剛才的那兩聲“對不起”,讓張玉紅恍然憶起,幾年前的一個深夜,自己睡不著覺,刷手機消磨時間,忽然,微信提示音響起。
鐘曉玲:“對不起?!?/span>
鐘曉玲迅速撤回了那條消息。張玉紅已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三個字,沒追問什么,鐘曉玲也沒作任何解釋,只有那條撤回消息的痕跡至今還躺在張玉紅那部舊手機里。
這讓張玉紅突然又開始有些猶豫了,兩人互相了解完彼此的近況后,很快話題就轉移到各自的子女上。
“欣欣在加拿大還適應吧?”
“還不錯,就是因為疫情,兩年沒回家了,想得不行?!辩姇粤嵴f著從手機里調出一段視頻送到張玉紅眼前,視頻里,她的女兒欣欣在一位金發(fā)碧眼的外國女教練的指導下跳芭蕾舞。
“大象現在長成大小伙子了吧,有照片沒?給我瞧瞧?!辩姇粤釂柕馈?/span>
鐘曉玲在張玉紅的手機相冊里不斷劃看著,一邊劃一邊不住地點頭:“真不錯,”等她把手機還給張玉紅時又說,“把大象送給我當女婿吧?他和欣欣小時候玩得多好呀,也算是青梅竹馬?!?/span>
張玉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低頭用手里的小勺不斷攪動杯里的咖啡,杯里的咖啡在胡亂轉著圈,張玉紅的心也亂成一團麻。
“你和……邱磊,還好吧?”張玉紅囁嚅著問道。
鐘曉玲欠了欠身,調整了一下坐姿,輕嘆一聲,“老夫老妻了,就那么回事兒吧。邱磊對我還和以前一樣,他前年下海了,自己開了家公司,平時挺忙的,經常一天也見不著人影?!?/span>
張玉紅原本想說的話又一次被生生咽回肚子里,變成:“那你……可要多關心他呀,創(chuàng)業(yè)中的男人格外需要家庭這個堅強的后盾?!?/span>
那次約會,自始至終張玉紅都沒把想說的話說出來,她比之前更茫然了。而且她很害怕那次見面會讓自己和鐘曉玲的友誼死灰復燃。實際上,她多慮了。鐘曉玲好像和張玉紅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沒再通過任何方式聯絡張玉紅。兩人似大海中偶遇的兩條小船,擦肩而過后各奔東西。
5
張玉紅偷窺大象隱私這件事,敗露是遲早的。在大象留下那張紙條的前一晚,母子二人為此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
爭吵到最后,大象拋下一句話:“你會后悔的?!彪S即沖進自己房間,重重地關上房門。
那聲重重的關門聲就像一擊重拳狠狠地擊打在張玉紅的心上,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當年和解正偉辦理離婚手續(xù)時,解正偉最后也是說:“你會后悔的?!?/span>
這就是天道輪回嗎?張玉紅在問自己。
大象離家出走后,張玉紅發(fā)了瘋似的四處尋找。她擔心自己之前的那些夢境會變成現實,更害怕自己再也見不到兒子了。
大象的尋象之旅注定不會順利,無處不在的大數據讓尋找一個初二男孩不再是難事。在大象離家出走后的第四天,張玉紅終于在城東的一個派出所的大廳里見到大象。
大象身旁有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女孩,女孩面容清秀,張玉紅覺得有些面熟好像見過,卻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到的。眼下,她顧不了那么多了,她要沖上去緊緊地抱住自己的兒子,永遠也不撒開手。正當她準備付諸行動時,一只白色的螳螂像一陣風一樣從外面沖進來,哭天搶地地直奔大象身旁的那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