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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記憶
來源: | 作者:李倫繼  時間: 2019-12-02
  40年代初,我生于遼東省安東,那是一座經歷了“日偽”殘酷統治和“國共內戰(zhàn)”多年“拉鋸”的城市,也是當年被美帝國主義軍機反復蹂躪過的城市。
  她就是美麗富饒、風景如畫的英雄城,現在的名字是遼寧省丹東。
  丹東,是以長白山天池為源頭的鴨綠江進入黃海的入???、一座風景秀麗的沿江濱海城市,是生我養(yǎng)我、令我夢幻繚繞永遠摯愛的的故鄉(xiāng)。
  盡管1965年為了中朝友好,安東被國務院更名為丹東,但是經歷了1950朝鮮戰(zhàn)爭年代那永不磨滅的記憶和歷史習慣,讓我至今仍將她親切地稱為安東。因為她曾承載著我兒時永不消逝的歡樂、痛苦和理想。
  最近,看到國內有網站撰文《美軍為什么沒有炸毀鴨綠江大橋》,文章繪聲繪色的敘述美軍侵朝司令麥克阿瑟和杜勒斯的爭論和對話。其實這是根據“美國空軍”雜志關于轟炸丹東的所謂的“解密”,稱并不像轟炸中國,卻誤炸了新義州和丹東…..甚至對“誤炸”令中國出兵抗美援朝,因而得罪了美國和聯合國而“遺憾”……
  讓人不理解的是作為中國人,怎么能公開發(fā)文為美軍飛機的狂轟濫炸辯解呢?筆者是當時美軍機轟炸的親歷者,也是見證人,這里將有關記憶寫出來供同胞們明辨真相思考。
  美國軍機對安東慘無人道的掃射轟炸當時,筆者才八歲,讓我第一次刻骨銘心地懂得了什么叫害怕和羞恥。此后,我又親見抗美援朝戰(zhàn)火硝煙、經歷了顛沛流離的逃亡,那瞬息間一幕幕的驚心動魄,深深地刻在了我脆弱的腦神經里,令我永志難忘。
  此后十幾年,安東給予了我知識營養(yǎng)和生活磨難和歷練,鑄就了我步入人生夢想的第一步……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夏秋時節(jié)——1950年8月27日下午,當時志愿軍并沒有入朝。
  那時的安東還算一派安寧、平和,盡管安東對面朝鮮的城市新義州經常出現空襲,美國飛機轟炸朝鮮的消息不斷傳來,但是這里的老百姓并沒有由于戰(zhàn)爭氣氛的熏染而害怕,善良的老百姓還是相信:美國軍隊和軍機不會越界鴨綠江侵犯中國,也不會轟炸安東……
  我家住在金湯區(qū)四馬路“東北電影院”的對面,離鴨綠江邊不二里地。
  下午,媽媽依著慣例,帶著一個比一個小的孩子們在鴨綠江橋下北面的江邊洗衣服,那是的江邊沒有水泥臺階,而是一排排黑色涂了漆的立木樁子,大人、小孩都蹲在水邊的石階上或水里邊和弄水。
  勤勞能干的媽媽幾乎每隔一天都到清澈的江邊洗洗涮涮,因為六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淘,所以總有洗不完的衣服,愛干凈的她每次都帶著一群孩子,邊洗衣服,邊讓孩子們洗澡、玩耍、嬉戲。
  放暑假的大哥(中學生)抱著襁褓中的小弟,在高高的江邊的沙灘上“哄孩子”, 十二歲上小學的二哥幫著媽媽往江邊成排的立木樁上晾曬洗好的衣服。準備報名上小學的我和四弟、五弟光著屁股在淺淺的江沿水里打水仗、嬉鬧著……我們沉侵在童年幸福快樂之中。
  大約下午兩三點鐘,突然,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響起,人們還沒來得及反應為什么,安東鎮(zhèn)江山和江邊的高射炮就沖著天空怒吼起來,蔚藍色的天上有幾架美國飛機“油挑子”從浪頭機場那邊向這里飛,邊飛邊邊向地面開炮、掃射著,還不時地扔著汽油桶(當時都誤認為是在扔炸彈)。
  記得,地面上我軍防空高射炮沖天打出的炮彈,像一朵朵形似煙花在天上的飛機周邊綻開,而美國飛機輪番猛然俯沖向江邊,對地面掃射,江邊高高突起的沙岸冒起一串串白煙。
  正在江邊洗澡、洗衣服的人們亂作一團、“孩子哭老婆叫”、四處呼喊著逃散。
  媽媽拽著我們幾個,收拾了涼曬的衣服,對我說:“三兒,你先帶著小四小五趕緊往家跑??!別等我了……”
  媽媽端著洗衣盆,一心忙著尋找大哥和他抱著的只有四個月大的六弟……
  事后才知道:聰明的大哥,聽到警報聲,為了六弟的安全,竟然將小小的他裹在被單里,堵上耳朵、僅露出他的鼻子和嘴,埋在沙堆中,大哥卻趴在他的身邊為他“叫魂”、安慰他、保護他……
  媽媽冒著危險找到他們倆,看到最大和最小的兒子安然無恙,竟然坐在岸邊嚎啕大哭起來。
  依著媽媽的吩咐,我光著屁股從江水里爬出來,背心和褲衩扔在江邊顧不上穿,一手拽著比我小一歲的四弟,一手拽著比我小三歲的五弟,爬上江堤,不顧一切地向家的方向拼命地跑著……
  三個光著屁股的小屁孩,沒等跑上四馬路,美國飛機竟被江邊的高射炮密集的炮火轟跑了,它們飛過鴨綠江,向朝鮮上空飛走了。此時,震耳欲聾的空襲警報也停止了。
  心有余悸的人們都在自家里窗戶往外張望著,或試著出來打探空襲的情況,大街中間只有我們三個光著屁股的小孩還在奔跑。
  突然,不知道哪根神經作怪,我似乎感到,各家屋里趴在窗戶上、大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那些奇異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們三個光屁股小孩身上。此時,我趕忙松開牽他倆的手,下意識地用手捂著自己的下體。此時此刻,突然對自己光著屁股在眾目睽睽下狂奔感到羞恥了……好在,沒跑幾步我們就鉆進自己的家門了。
  這羞恥和有關細節(jié),幾乎伴隨著一生,讓我永志難忘。
  長大了才知道:對于美國飛機一次次轟炸、掃射安東,當時的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長周恩來曾經一而再再而三地發(fā)布中國政府聲明和抗議,向全世界揭露了美國軍用飛機多次越界襲擊、轟炸安東的真相:
  “1950年8月27日16時40分 美國P—51型軍用飛機多架,侵入安東市浪頭機場、車站、居民區(qū)的上空,掃射,扔汽油彈,打死機場工人3名,打傷19名,擊毀卡車2輛。
  “8月29日 美軍飛機4架沿寬甸拉古哨、長甸河口、古樓子一線掃射,打死漁民4人,打傷7人?! ?br />   “9月22日 美國B—29型轟炸機1架,侵入寬甸拉古哨上空偵察,繼而飛抵安東市區(qū)上空,在振安路一帶投炸彈12枚,炸死居民2人,炸毀房屋28間,震壞800余間的屋瓦和玻璃,炸毀菜田3330平方米。”
  ……..
  當時志愿軍并沒有跨江參戰(zhàn),美國軍隊已經將戰(zhàn)火燒到鴨綠江北岸了,我國安東人民的生命財產受到了損失和威脅,是美國人首先轟炸,中國人包圍自己的邊防。這是毋庸置疑的。
  而我記憶尤深的就是美國軍機第一次入侵,是1950年8月27日16時40分浪頭機場襲擊掃射事件。也是美軍飛機第一次侵犯我國領空逃竄留給我的記憶。
  那天正是在安東五中上學的大哥放暑假期間。
  原準備9月1日爸爸我?guī)业芥?zhèn)江山下金湯小學報名上學,沒想到上學前經歷了如此的驚心動魄的“羞恥”。
  更讓我懊惱的是當9月1日上學報名時,因為美軍的入侵、轟炸,學生要防空襲不斷地鉆地下室防空洞,所以金湯小學決定一年級入學年齡為九歲,因小一歲,我被學校拒絕了,不,應該說是被美國軍機破壞性地轟炸掃射拒絕了上學。
  中國軍隊由邊境防御和防空,轉而做好了“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準備”。
  1950年10月25日,中國政府為了“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毅然派志愿軍入朝作戰(zhàn)。
  我親眼見到還穿單衣的荷槍實彈志愿軍戰(zhàn)士在馬路上排隊向鴨綠江大橋奔去,他們雄赳赳氣昂昂地入朝參戰(zhàn),他們的氣概、精神,深深地感動了我和安東人民。
  安東,這座美麗的英雄城市依然屹立在祖國的東方,在朝鮮戰(zhàn)爭期間,經受了美軍更加激烈地一次次輪番狂轟亂炸。
  市里家家戶戶的窗戶玻璃都用紙條貼成“米”字形,防止空襲震碎;很多商家和居民都在挖了防空洞,樓房有地下室的作為公共防空洞。
  當時解放不久,不少漢奸和特務當美軍空襲時,打信號彈為美國飛機引路或定位轟炸目標。為“防奸防特”,街道組織了糾察隊,每當夜間或警報響起,有關方面組織民兵巡邏、抓漢奸特務……
  為什么當時的報刊廣播稱“丹東是英雄城市”?丹東人民為祖國安全的確做出了最大的貢獻和犧牲 。
  據記載:
  1950年11月8日 美軍上百架轟炸機,轟炸與安東隔江相望的朝鮮新義州市,并炸斷中朝兩國交通要道鴨綠江鐵路大橋,炸壞了上橋。安東鐵路分局職工、家屬奮力搶修。是夜10點鐘,上橋修復通車?! ?br />   11月9日 美國飛機18架侵入長甸河口上空,投彈18枚,炸毀民房500多間。
  11月18日 美軍飛機再次轟炸安東鴨綠江大橋,被安東駐軍高炮第13團3營配屬高炮第17團,擊落F—47型飛機1架?! ?br />   12月31日 侵朝美機1架,晚6時20分侵入安東市浪頭區(qū)石英街上空,投彈4枚,炸死居民5人,炸傷53人。
  我家樓下的地下室是周邊居民的公共防空洞,每當空襲警報拉響,附近的人都魚貫似的鉆進地下室躲避。
  11月9日那次狂轟亂炸,也就是炸斷鴨綠江鐵路上橋那次,一顆炸彈落在四馬路我家的樓旁,堵住通道,我們全家人和鄰居們都被悶在地下室里。
  出入口被炸毀的廢墟掩埋了,很多人憋在地下室里,呼吸困難,很難受也很絕望。幸好巡邏的民兵和解放軍戰(zhàn)士解救了我們,當我們被從地下室救出來時,第一眼就看到的就是洞口蒙著的一具尸體和流淌的鮮血,那是沒進防空洞、在大街上巡邏的馬永安小叔被炸死了…
  馬大爺是我家的好的鄰居,他兒子馬永安曾在我家店里工作,他們爺倆和我們家親密的就像一家人似的。馬永安是個樂觀活潑的年輕人,他經常帶著我大哥和二哥到鴨綠江里游泳,他還經常游過江中心分界線,有時越界到新義州岸邊,再一口氣游回來;還經常將五弟架跨在他的脖子上,“騎馬”去三馬路市場玩;他愛吃零食,兜里經常揣著瓜子,幾乎每次見到我都掏出來一把塞到我的兜里,說:“老三,我看就你長著一副書生相,上學了好好念,像你哥那樣,也考五中,在上大學……”
  見到血肉模糊的馬永安大哥時,我禁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在我幼小的心靈中深深地種下了對美軍殘忍、兇惡、無情的記憶印象。
  隨著朝鮮戰(zhàn)爭的持續(xù),安東已經成了中國最不安全的城市,名副其實的東方前哨。美軍飛機轟炸越來越頻,于是,在政府的動員和號召安排下,居民開始投親靠友,向外地疏散。
  我家除了父親和大哥二哥留守外(因為父親有買賣需要處理),其余的人在母親的帶領下,坐著大姨家三哥燒木炭汽車,轉移到莊河縣栗子房鄒家溝農村的舅舅家。在農村生活了半年,又坐著馬車回到大孤山(現在的丹東經濟區(qū)),借住在田家的三間老房子。由于戰(zhàn)爭越來越激烈,父親和二哥在安東也呆不了只好回到大孤山。
  據父親和二哥講:安東現在就像一座朝鮮人民軍傷員和朝鮮老百姓的“難民營”,我家那座小樓也被朝鮮人民軍傷病員占了,生意做不了,父親讓大哥到五中住宿,然后收拾行裝帶著二哥也來和我們團聚。
  由于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作戰(zhàn),安東至大連沿海一線要害地方都架設了高射炮,大孤山菩薩廟附近也建了軍用飛機場,蘇聯飛行員駕駛的飛機和中國人開的飛機,每時每刻都處于戰(zhàn)備狀態(tài),美國飛機一旦越界來襲,中蘇的戰(zhàn)斗機立即升空應對。當然,鴨綠江大橋警戒森嚴,美國飛機進入中國襲擊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有一次,一群美國飛機專程來轟炸大孤山新建的軍用機場,當時,我們并不怕,見中國噴氣式飛機緊急起飛,迎戰(zhàn)美國飛機。于是我們一群大孩子都跑去看空戰(zhàn),飛機空戰(zhàn)煞是好看,銀燕一般的噴氣式戰(zhàn)斗機空戰(zhàn)美國轟炸機,你來我往飛馳,彈花在天空中閃爍,銀燕在藍天下馳騁,美國轟炸機見勢不妙,欲倉皇南飛逃走,結果,一架美國飛機被我方戰(zhàn)機擊中,那個倒霉的“油挑子”冒著煙,飄呀飄呀,向在菩薩廟海邊一帶栽去,還看到在飛機失衡前飛行員跳傘的的身影……
  我們一群孩子跟著大人后面,喊著、笑著、鬧著,跑了十多里路,一心想看看美國飛機的殘骸,也想參加活捉美國跳傘的飛行員……
  沒等我們跑到半程,就路遇押著俘虜美國飛行員的汽車返回來了。
  我們高喊著“打倒美帝國鬼子” 口號,并向被押在大卡車上的藍眼睛大鼻子美國人扔石子。
  從此,再也沒有聽說“空襲”或“轟炸”鴨綠江大橋或機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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