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木勺是個兇狠的家伙。木勺的拳頭特別硬,像鐵錘子,要是被木勺打一下,能疼三天。在前街后街的半大孩子中,木勺的鬼點子最多。雖然這些男孩子天天在一起玩,但大家都怕木勺。
以前的木勺可不是這樣的。木勺的變化是從他和他娘打的一個賭開始的。
木勺和娘打過一個賭。
娘說:“你看咱家這房子,已經(jīng)破得不像樣子了,維修的價值不大了。娘想建個新房子,漂亮的北京平。”
木勺說:“那就建吧,還等啥?趕大車的劉胖子家已經(jīng)動工了。”
可娘說:“建新房子,得用錢啊。咱家不是沒錢么。你看看你爹那病歪歪的樣子,重活不能干,還得天天吃藥。”
木勺沒了主意:“那咋辦?”
娘說:“娘打算出去打工,掙點錢回來給木勺建新房子。”
“那……得出去多久???”木勺猶豫著。
娘說:“娘算了一下,咋也得5年。”
木勺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要那么久??!”
娘說:“娘向你保證,不出5年,一定回來建新房子。”
木勺說:“那我要是想你了咋辦?”
娘說:“好兒子,聽話。”
木勺說:“那我要是想你了咋辦?”
娘咬咬牙,說:“兒子,娘向你保證,不出5年,娘一定掙夠建新房子的錢,回來!”
木勺說:“行,那我們打賭。5年之內(nèi),一定回來。”
娘說:“沒問題,咱們打賭。”
木勺想了想,說:“可是,你要是賭輸了咋辦?”
娘又咬咬牙,說:“娘賭輸了,建新房子的錢不夠,娘到時候也一定回來,一天也不多呆。”
“你可要說話算話。”木勺說話的語氣很有不依不饒的意思。
娘摸了摸木勺的頭:“好兒子,放心吧。娘也會想你的。”說著,娘抖開衣服,說,“快幫娘撓撓后背,太癢了。”
木勺就幫娘撓后背。木勺經(jīng)常幫娘撓后背,娘說木勺撓后背解癢,還舒服。
幫娘撓后背時,木勺就想,娘的賭一定要打贏。娘打贏了賭,就會提前回家,用不上等5年了。
2
木勺娘不在家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木勺不知道娘在哪里,只知道她去了南方,在一個木勺沒聽過的城市里打工。
身邊沒了娘的木勺就一點點有了變化,變得相當(dāng)淘氣,經(jīng)常搞惡作劇,讓全村人頭疼。每天都要不停咳嗽的木勺爹根本管不了他。
街上的男孩子們之所以很怕木勺,還特愿意和木勺一起玩,是因為木勺經(jīng)常打賭,打那種很刺激很有意思的賭,讓大家特別開眼。因為打賭,木勺曾上到兩房高的樹上去掏喜鵲窩,惹得喜鵲嘎嘎亂叫圍著他翻飛不止。他還把比趕大車的劉胖子的大鞭子還長的一條蛇盤在腰間,在村街上走來走去,驚得男孩子們看戲似的圍著他又叫又喊。
木勺又開始打賭了。這是男孩子們很希望出現(xiàn)的事情。木勺打賭的時候,青姑姑正好拎著鐮刀在村街上走過,往村外的小河邊走。她是去割些草回來漚花肥。
青姑姑是村子里長得最漂亮的姑娘,那模樣那身段美得沒法說,村里的小伙子們個個都想和青姑姑談對象??珊苡兄饕姷那喙霉闷粋€也沒看上。更讓那些人急得牙根癢癢的是,從城里來了個青年,叫大楊,租下村里的閑房子做花圃,培育鮮花出售到城里掙錢。而大楊雇的幫手,恰恰是青姑姑!
看著青姑姑走遠了,木勺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就是青姑姑會不會和大楊談朋友。
他們每天在花圃里干活,這種可能性還是有的。木勺越想越覺得他們倆很可能會談朋友,于是他說:“我敢打賭,青姑姑肯定和大楊談朋友了。”
虎子說:“哪能?人家大楊是城里人,早晚得回城里去生活。”
木勺瞪起眼睛,說:“咋不能?青姑姑跟大楊一起回城里生活不就行啦?要不咱們打賭!”
虎子看了看土豆,還有其他幾個孩子。他們都覺得這件事可能性不大,便猶豫著搖搖頭。
虎子有了主心骨,對木勺說:“打就打。賭啥?”
木勺看到青姑姑已經(jīng)走到女兒河邊了,手里的鐮刀被陽光晃著,一閃一閃的。他有了主意,大聲說:“就賭割草。誰輸了,誰就把要交到學(xué)校的草都包下了!”
老師布置的暑假任務(wù),是要求每個學(xué)生割50斤草交到學(xué)校,曬成干草賣錢。
虎子突然覺得這賭打得很占便宜,因為他這邊有3、4個人,而木勺卻是一個人,即使他們打輸了,也只包下木勺一個人的50斤草。要是木勺輸了就不同了,他要一個人割幾個人的草。
于是虎子毫不猶豫地說:“好,就賭割草!”
3
木勺這個賭不是胡亂打的,他的心里有數(shù)。
木勺多次看到青姑姑和大楊在花圃里干活時有說有笑的,兩個人的配合也很默契。他覺得,他們談上朋友是很容易的事。再有一點,也是更重要的,木勺聽趕大車的劉胖子說過,青姑姑喜歡上大楊了。
但是木勺不能等,他要采取必要的行動,讓青姑姑和大楊早點談上朋友。打賭打贏了,他可以免受割草的累。
木勺真的采取行動了。
木勺采取的行動,是到花圃里偷采一束鮮花,做成花束,送給青姑姑。當(dāng)然是以大楊的名義。
這樣的事情,對于經(jīng)常搞些惡作劇的木勺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他看準大楊回了城里,而青姑姑剛剛在花圃干完活,回家吃午飯去了,便飛似的跑過村街,跑到村邊的大房子前。他左右望望,見沒有人注意他,就貓下腰,悄悄溜進了花圃。
花圃里可真漂亮呀!那么多的花正競相開放,有紅色的玫瑰,粉色的康乃馨,黃色的菊花,紫色的石竹花,白色的百合花,還有粉粉艷艷的蘭花。整個花圃,就是用鮮花做成的。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干活,得被花給香死!
木勺呆呆地站著,好半天沒有動彈。他這是第一次進入大楊的花圃里。他覺得,擁有這些花,大楊和青姑姑可真幸福。
后來木勺不呆了,他在花圃里竄來竄去,打算從茂密的花叢中選幾種鮮花,剪下來做成花束。
可木勺猛地想起,他在電視中看過,年輕人表達愛情,是要送紅色玫瑰花的。邰正宵不是還唱過一首歌,就叫《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么?
于是,木勺喜喜地拍了一下屁股,還把自己的臟手在衣襟上抹了抹,這才小心翼翼地剪下幾枝開得正艷的紅色玫瑰花。
木勺數(shù)了數(shù)手里的玫瑰花,一共9 枝。他想,不管這束花上有多少朵花,選9枝就行了,代表天長地久的意思。他知道,送花是有說道的,太隨便了可不行。
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亮晶晶的粉色絲帶,將花枝小心地捆起來,捆成一束相當(dāng)漂亮的花束。
為了要來這條漂亮的粉色絲帶,木勺第一次低三下四地央求女生于小苗,差一點把嘴皮磨破。他覺得,漂亮的花束要配漂亮的絲帶才更完美。
中午,正是家家都在吃午飯的時候,村街上見不到有人走過。木勺美滋滋地捧著花束,快速向青姑姑家跑去。
他跑得很急,跑進青姑姑家的院子時,已是氣喘吁吁的了。
木勺站在房門外,長長地喘了幾口氣,讓自己定定神。怎么和青姑姑說起這束花,他早就想好了。他已經(jīng)像背誦課文那樣把他想好的那幾句話背得滾瓜爛熟了。
“青姑姑,給你,這是給你的花束。這可不是我給你的,這是大楊叔叔讓我給你送來的。他說他喜歡你,他說他當(dāng)你面不好意思說,就讓我給你送來的。青姑姑,祝你們幸福。”
木勺站在門外,把這幾句話又背誦了一遍,這才輕輕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木勺邁進門,卻一下子站住了。
他看到了青姑姑的背影。背對著他的青姑姑正在臉盆里洗毛巾,然后伸進背心里擦后背上的汗水。
木勺呆住了!因為他清楚地看到,在青姑姑的肩背處,有一顆紅紅的痦子!
沒錯,那是一個紅痦子,很醒目,像蜻蜓圓圓的眼睛。
木勺看得真真切切。
那是木勺十分熟悉的紅痦子!
那是木勺十分想念的紅痦子!
每次幫娘撓后背,木勺都不去撓娘肩背處的紅痦子。撓了,娘就說疼。
木勺的腦袋里轟然作響,像有無數(shù)個悶雷在迅速滾過!雷的聲音很大,也很不客氣,一瞬間就把木勺整個擊垮了。
木勺的腦袋木木的,轉(zhuǎn)身就逃,逃得跌跌撞撞,頭都沒回。
青姑姑好像聽到了木勺逃跑時發(fā)出的聲音,大聲問:“誰呀?”
木勺不想回答,他現(xiàn)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趕緊逃跑,不能讓青姑姑看到自己失態(tài)的樣子。
青姑姑追出來,木勺已經(jīng)逃遠了。
4
虎子問:“青姑姑和大楊談上朋友沒?打賭總得有個結(jié)果,不能沒完沒了啊。”
虎子大著膽子問木勺。他知道,和木勺說話,得小心些。
果然,木勺沖他揮了揮拳頭,叫:“少煩我!”
木勺確實正煩著呢,煩得他沒有心思和虎子打架。要是以前虎子和他這樣說話,他的拳頭早就落在虎子的肩上了。
土豆拉了拉虎子,幾個人溜走了。
木勺一個人坐在女兒河邊,拿起身邊的石子,扔到寬寬的河面上。河面很平靜,河水流淌得很緩慢。石子打破了這種平靜,一圈一圈的漣漪在河面上蕩開,一直蕩到木勺的腳邊。
木勺的心,也如這河面一樣,蕩著。
他開始不愿意青姑姑走了,開始反對她和大楊談朋友了。從逃出青姑姑家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反對青姑姑和大楊談朋友了。
他是怕失去青姑姑。
矛盾的木勺知道,青姑姑要是真的和大楊談上了朋友,他打賭就打贏了。可這樣他會失去青姑姑。青姑姑要跟大楊結(jié)婚,就一定會去城里生活了。
木勺不舍得。
木勺知道青姑姑很喜歡他,也一直對他很好。但是木勺從來沒有過不舍得青姑姑離開的念頭。
這個念頭來得是這樣突然,也來得讓他這樣心煩。
車老板劉胖子趕著他的大馬車在村街上稀哩嘩啦地走過,他露出黃黃的牙齒,高聲喊著:“木勺你傻乎乎地坐在那兒干啥?當(dāng)心大太陽曬掉你一層皮!”說著他舞了舞手里的長鞭子,甩出幾聲脆響。
木勺沒有理會劉胖子,依舊往河面上扔石子。
想來想去,木勺決定放棄和虎子他們打的賭,寧愿輸?shù)簦惨朕k法阻止青姑姑和大楊談朋友。只有阻止他們談朋友,青姑姑才不會離開村子。
木勺不知道自己這樣想是不是有道理,他也想不那么清楚,只是覺得失去青姑姑和打賭這兩件事情比起來,自然是使青姑姑不離開村子更為重要。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
可是怎么阻止呢?木勺繼續(xù)想。身邊的石子扔沒了,木勺就挪了挪屁股,想換一個有石子的地方坐。他覺得往河面上扔石子挺有意思,那一圈一圈的漣漪能幫助他思考問題。
可木勺的屁股還沒有坐穩(wěn),腳下一滑,身子就失去了平衡,他不由得叫了一聲,落進了女兒河里。
從河里爬上來時,木勺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他打量著自己濕濕的鞋子,還有臟臟的短褲,氣就不打一處來。阻止青姑姑和大楊談朋友的辦法還沒有想出來呢,卻先弄出這么一副糟糕的樣子。要是虎子和土豆他們在,非笑他是落湯雞不可。別看他們都有點怕自己,但要是笑話起人來,那幾個人都是一點不含糊的。
木勺就使勁跺腳,將鞋子上的臟泥巴跺掉。
可他突然不跺了。木勺想起一個好主意:要是青姑姑把花圃里的活干得像自己這樣糟糕和骯臟,那大楊必定會辭掉青姑姑,那他們談朋友的事,就沒戲!
木勺喜出望外。他甩掉鞋子,扔下短袖衫,縱身跳進女兒河里,痛痛快快地撲騰起來。
木勺高興的時候總是要跳進女兒河里撲騰一陣,犒勞一下自己。
5
木勺在溜向花圃時遇到了虎子他們。
木勺打算趁青姑姑在花圃里干完活去洗衣服時,溜進花圃,把每種鮮花都弄斷幾棵,擺出青姑姑不好好干活的現(xiàn)場。他覺得這樣,大楊就會生氣,就會辭掉青姑姑。
虎子等人正巧在村街上走過。他們每個人的手里都拿著長長的竹桿。
土豆晃了晃竹桿,說:“木勺,去玩釣魚嗎?我可以把魚桿借給你。”土豆怕木勺,想討好他。
木勺沒好氣地說:“我還有事呢,不像你們,就知道玩。”
虎子說:“別忘了你打的睹。割50斤草可不是輕巧活兒。”虎子依稀覺得,木勺的事情,大概和打賭有關(guān)。
木勺握起拳頭沖虎子走去,虎子連忙跑開,一邊跑一邊嬉皮笑臉地說:“真的,我們可沒和你鬧著玩兒。”
木勺“哼”了一聲,揮了揮拳頭,說:“你們別門縫里瞧人!”
說完,木勺轉(zhuǎn)身走開了。他沒有時間和虎子他們磨嘴皮子,他要趕緊做自己的事呢。
看著木勺一沖一沖的身影,虎子突然拉住土豆幾個人,說:“我怎么覺得,木勺要干啥壞事呢?”
土豆也覺得虎子的分析有道理,說:“你們看,木勺往花圃走呢。”
虎子把竹桿往地上一頓,說:“明白了,他去花圃,絕不會干啥好事!”
木勺卻并沒有認為自己這樣做是在干壞事,他的主意已定,而且在心里暗暗地提醒自己,要干得漂亮些。
木勺假裝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走近花圃。他前后望了望,身體一縮,就鉆進了花圃的小門。
已經(jīng)來過一次了,木勺對這里已是輕車熟路。他知道自己不能亂來,胡亂弄斷幾棵鮮花,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在破壞,和青姑姑不用心干活是兩回事。他打算把每一種鮮花都弄斷幾棵,斷花的地方要間隔開,不能連成片。這是他想要的效果。
木勺看好了自己下手的地方,剛把兩棵紅玫瑰折斷,青姑姑突然走了進來。
木勺嚇了一跳。玫瑰花枝上有尖刺,把他的手刺疼了。但是他顧不上自己的手指了,愣愣地看著青姑姑。他沒想到青姑姑會來。這會兒,青姑姑應(yīng)該在家里洗衣服才對。
“木勺,你要干什么!”青姑姑走過來,看了看已經(jīng)折斷的玫瑰花枝,瞪著眼睛沖木勺叫。
木勺捏著被刺疼的手指,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瞄著青姑姑。他抿著嘴,一句話不說。
青姑姑抓起木勺的手,看。“扎疼了吧?”
木勺用力掙開青姑姑的手,不讓她看自己的手指。他做出無所謂的樣子是給青姑姑看的,其實他的心里,正沮喪著呢。他沒想到自己的行動會被青姑姑抓個正著。
“說說,咋回事?”青姑姑在木勺的肩上推了一下。
木勺翻了翻眼皮,忿忿地說:“我不想讓你和大楊談朋友,不想讓你離開村子。”
“那你就跑來破壞花圃,坑我?”青姑姑又推了一下木勺的肩。
木勺說:“我不想讓你和大楊談朋友,不想讓你離開村子。”
青姑姑笑了一下,聲音也輕了。“青姑姑肩背上的紅痦子,和你娘的一樣?”
木勺抿了抿嘴,沒說話。
青姑姑又問:“想你娘了?”
木勺硬了硬脖子,還是沒有說話。
青姑姑伸手,卻沒有推木勺的肩,而是想把木勺摟在懷里。
木勺卻掙開青姑姑,捏著手指跑了。
在花圃門口,木勺差一點和剛從城里回來的大楊撞在一起。
木勺看到大楊興致勃勃地把他給青姑姑買的新裙子展示給青姑姑看,青姑姑抖開裙子在自己的身上比量著,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
大楊會買衣服,那條裙子是湖藍色的,很漂亮。
可木勺卻覺得特別沒勁。從眼前的樣子來看,青姑姑和大楊其實已經(jīng)談上朋友了。
木勺沒精打采地走回家。
木勺爹正在給黃瓜澆糞水,刺鼻的臭味兒一股一股地涌著。
木勺晃過去,悶了一陣,問:“我娘啥時候能回來?”
木勺爹愣了一下,沒說話,繼續(xù)澆糞水。
木勺抿抿嘴唇,站著。
白花花的陽光從天上瀉下來,照在木勺的頭上、肩上。木勺好像有點站不穩(wěn),身子搖晃了幾下。
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正是吃午飯的時間,青姑姑為什么會突然回到花圃?難道是虎子他們……
幾個男孩子正湊過來?;⒆诱f:“木勺你打賭打贏了。”
木勺此時對打賭是輸是贏已經(jīng)沒有興趣了,他沒搭虎子的話。
土豆說:“你那50斤草,我們替你割……”
土豆的話還沒有說完,木勺突然轉(zhuǎn)身抓住虎子的衣服,眼睛瞪得圓圓的,喝問道:“你說,是不是你給青姑姑通風(fēng)報信了?”不等虎子回答,木勺舉起拳頭就打。
木勺硬硬的拳頭打在虎子的身上,發(fā)出“撲撲”的悶響?;⒆觿t發(fā)出尖尖的很是夸張的銳叫。大家就上前拉木勺。木勺晃著肩膀抖開拉他的手,繼續(xù)把拳頭往虎子的身上落,臉上全是憤怒。
木勺爹丟下裝糞水的桶,跑過來拉木勺。車老板劉胖子跳下大車丟下長鞭子,也跑過來拉木勺。
陽光下的大人孩子亂作一團,揚起的土塵混雜著糞水的臭味兒,把村街塞得滿滿的。
6
青姑姑要走了。
青姑姑和大楊要回城里結(jié)婚去了。
木勺的賭也打贏了。
可打贏的木勺卻無比失望。他沒著沒落地在村街上走來走去,卻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爹似乎想和他說什么,卻老是被不停的咳嗽打斷,弄得木勺更加心煩。
心煩的木勺出門了,手上拎著一把鐮刀。
他走到女兒河邊,沿著河岸走到一處高坡上,尋了一處青草茂密的地方,開始割草。
割草是木勺經(jīng)常干的活兒,那把鐮刀木勺使得也很順手,割一捆青草在木勺看來和削一支鉛筆一樣輕松。可是,今天不同了,木勺覺得自己的手有點不怎么好使了,鐮刀也沉重得掄不起來,連那普通的青草也似乎是在和他作對,割起來越來越吃力。
木勺就咬著牙,發(fā)狠地用力割草。
好像沒用多長時間,木勺就割倒了一大片青草。他直起身,看了看腳下的草,估算著應(yīng)該有100多斤了。
但他也累得氣喘吁吁了。
木勺沒有歇,深吸一口氣,繼續(xù)割。他打算割夠200斤。為什么要割夠200斤,木勺自己也說不清。也許是把虎子他們幾個人的份也割出來,也許是讓自己累一累,也許是因為別的。木勺真的說不清。
說不清就不說,割草。木勺割得很吃力,好像動作都有點變形了。就在木勺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揮舞鐮刀時,他的手指劇烈地疼了一下,殷紅的血便在手指上彌漫起來。
木勺丟下鐮刀,死死地握住自己流血的手指,用力握著。
遠遠的,木勺看到一輛白色面包車緩緩駛出村子,尖尖地鳴叫了幾聲,駛上了坡下的公路。
青姑姑走了,大楊把青姑姑接走了。
木勺的心翻了起來。他又想到了娘。
木勺咧了咧嘴,說:“娘,我不和你打賭了,算你贏了行不……”
淚水簌簌地落下來,在木勺的臉上晶瑩……